
原茅麓公社湖西大队知青:顾其星
以往,每到秋冬之交季节,家家户户都要忙着醃菜,这是旧时必须要做的。一年到头的咸小菜是不能断的,搭粥搭泡饭都是用它下饭,这和如今已大不相同了。
醃咸菜:醃菜的食材一种是大青菜,常州叫白梗菜。洗净,晒三、四天太阳,整棵放入缸中,一层菜一层盐,醃上大半缸,常州人称“七石缸”,也许是可放七担水的意思吧。后用洗净的石块压住,有的还赤脚在上面反复踩踏,叫踏咸菜,只有男士可踏,女人是不允许的,目的是加压使之出现卤水。菜要全部浸没在卤水中,盖上盖,大约十天后,就可以吃了。用时取出,挤去卤水,冲洗干净,切成半寸长短,就可以装盘食用了。暴醃头的最好吃,暴,是起初的意思,脆、嫩、鲜,特别是菜心,这叫水醃菜,吃到来年,天气渐热,就会发酸。
另一种是雪里蕻,洗净,凉晒待瘪,切后剁碎成末,放入瓮中,一层菜,一层盐,用棍棒压紧,一层层至瓮口。留些空间,用稻草打结,浸湿后塞口,翻过来合在放水的浅盆中(来盆),以隔绝空气,20天后可食用。现在超市里有袋装的卖,菜市场也有散装的卖,大家都吃过。 在醃咸菜季节,总是母亲主持,我们小孩帮忙一起干,洗晒收,揉搓,搬石头,洗石头,洗缸洗瓮头,总是要忙半个月左右,每年如此。
醃萝卜干:常州的萝卜干在全国是有点名气的,以新闸红萝卜为最佳。秋已深,红萝卜上市,买来洗干净,切成一瓣一瓣放大匾中晒,也有摊在芦席上晒。晒至半干,放浅盆中,加盐,撒些干花椒,反复揉搓,装入瓮中。压实,湿稻草塞口,合在来盆中,放水,暴醃头香甜好吃。父亲牙口不好,喜欢将萝卜干切成丁,装碗,放些食用油,撒些白糖,在饭锅上蒸软,酥香咸甜也蛮好吃的。

住青果巷时,这些事都在二楼阳台上做。
我们房屋后面是太初庵,正对后窗的一家叫郑声琪的家。明代礼部主事郑振先,翰林院庶吉士郑鄤父子是其祖上,这郑鄤因官场权力争斗,政治倾轧,在北京被冤屈凌迟处死。(这里不详述)郑振先号太初,所以名其地为太初庵。说其庵,此地曾有一“留仙阁”小楼,设吕纯阳塑像(就是八仙中的吕洞宾),有些善男信女在此磕头烧香。
五十年代,这郑家的园中,开了个酱园,放了许多大缸,做酱,做酱油,醃菜。夏日里,傍晚有师傅在棚中洗澡,脱得赤条条一身白肉,在大缸中洗澡。正对着我家后窗,我们小孩看了就起哄高喊(女孩子不敢看的),羞辱其状。师傅恼!遂拿起拳头大的大头菜(常州叫大头嘎)猛砸过来,好家伙!一个就拳头大小,来得正好,大开窗子,照例全收,喊得更欢更起劲,有诸葛亮草船借箭的成就感,竟成一趣事。
外婆家江姓,迁常一世祖宪章公有四个儿子,宗岷、宗嶽、宗崑、宗岱,后世遂成四派,也叫四房,我们外婆家是四房宗岱之后。三房宗崑之后第三世江景瀚,于康熙年间,在湖塘桥北,曹家浜口创办“万聚槽坊”,后世改称“江万聚槽坊”。生产经营酒,酱油,醋,在江南颇负盛名,后移地中街。民国时已传至第九世江上昕,江上钦经营,在湖塘桥中街,常州城内双桂坊,西瀛里设有江万聚分号,年产黄酒20余万斤,酱油10余万斤,醋1万余斤,从康熙到上世纪五十年代,先后经营了270多年,公私合营后没有了。江万聚的住家挨着外婆家有井台的园子旁,高高的清水砖墙隔壁隔,只是其大门不在我们这边,少有来往。
做酱:母亲也自己做酱,是用面粉做的甜面酱。面粉加水和面,揉好后,搓成面条,用刀切成一块块,摊在稻草上,几天后便长毛了。然后放在滩缸里,放盐,晒,晒,晒,不知要晒多少天,要晒到颜色变成深褐色,再酒醬色。晒酱总是放在二楼阳台栏杆上,有时会有金虫(一种甲壳虫)掉进去,便把缸用纱布蒙上。后来,菜场上有现成的酱卖了,就不做了。
下乡那几年,回常后返乡,母亲总是熬了酱给我带走,熬的酱中还放上肉丁,豆腐干丁,装在玻璃大瓶中。母亲熬的酱很好吃,那味是终身难忘的,每次带到乡下,都会与我们组的五个同学美美的共享。
关于酱油,有说南北朝时期,梁武帝萧衍,少年时代住在常州现万绥一带,与一个罗姓姑娘相好,后来萧衍当了皇帝,在南京登基,把罗姑娘封为贵妃,接进宫里同亨富贵。罗姑娘在娘家时,有一次煮盐水豆(黄豆)忘了放盐,不敢端出来吃,怕父亲骂,就藏了起来,后来忘了。几天后一看,全长了毛,还结成了块,就想用水泡开洗一下,偶尔一滴水溅到嘴里,咦!鲜,用指头沾了再尝,确实鲜,当时也没当回事,后来进了皇宫,与萧衍闲谈,说了这事,萧衍很感兴趣,调了几个宫女和罗妃一起搞起了试验,结果还真试成了,酿出了很鲜的又像水又像油的液体。萧衍很高兴,叫什么东西呢?一拍脑袋就叫酱油,酱油的名字就是这么来的,当时还叫“罗妃酱油”。(出自《常州齐梁文化研究》一书)
豆瓣酱就可酿酱油,大豆浸泡煮烂,放水放盐,日晒三伏,遇雨加盖,昼夜亦露,至深秋可抽酱油。头抽极鲜美,二抽、三抽稍逊,余下酱渣可熬酱。还有自做腐乳,后来市场上有买现成的也就不做了。
还有一种酱蛋吃法,将鸡蛋煮熟,剥去蛋壳,浸没在酱中,二、三天就可吃。酱过的蛋除有蛋香外,还有鲜味,搭粥搭泡饭极佳,一次多酱几个放冰箱里,可慢慢享用,很方便。

糟鱼:大鱼切块,加盐醃在瓶中,待咸头浸入,数天后拿出来暴晒至干,再放入瓶中。加黄酒或白酒,酒糟,也可放些干花椒粒,辣椒,吃时拿出来洗净加葱姜,蒸熟吃,口感极佳。
蕈,一种菌类食品,早在五十年代,父亲用来熬酱油,特鲜,再加上虾籽,就鲜上加鲜。不知何故,蕈这东西,后来就不见了,慢慢的,也把它忘了。直到前几年,从网上买到常熟产的蕈油,很贵,一小瓶要二十几元,就用少一点蕈片浸泡在油里,用其拌面条,很鲜。据报载,溧阳有这种蕈,叫“雁来蕈”,只有秋天大雁南飞时才有,量很少,现在成稀罕物了。
文革时期,食物短缺,西安尤甚,一次二哥回来,托在太滆工作的商校同学宋兆吉搞到一条30多斤重的大青鱼,醃了带去西安,慢慢受用。
大家都知道四川的醃制品很好,如郫县豆瓣酱等。但曾在成都工作的三哥,却不适应当地的麻辣吃法,一心想着常州的家,后来就设法调了回来。还是江南水乡好啊!
醃制品作为一种食物,在现实中有的逐渐远去消失,有的在不断变化,有的从纯手工发展成机械化生产。在江南大学食品系,作为发酵专业而留存,它体现的是一种食文化,反映的是一段历史,表达的是千年以来古人的智慧,是中华民族老祖宗传下来的遗产,可以发扬光大。
